【影视小评】

艺术电影不再是文艺青年孤独苦闷的个人奋斗，它开始获得了亲人的理解和参与，也更多、更全面而深入地去关怀和涵容世俗生活。

靳小蓉

9月25日，第36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正式宣布，顾晓刚导演被授予2023年度“黑泽明奖”特别荣誉，顾晓刚也成为东京国际电影节“黑泽明奖”历史上最年轻的获得者。2019年他的首部剧情长片《春江水暖》在戛纳电影节首映，随后在First青年影展上获得最佳导演奖。此次东京国际电影节，顾晓刚影像企划“山水图”系列之卷二《草木人间》（2023）入围主竞赛单元，将于10月28日首映，值得期待。

《春江水暖》讲述富春江畔一家四兄弟、三代人的生活。由于城市发展升级提速，房价大涨，平静的生活隐隐加速，掀起波澜。兄弟、家族，类似《悲情城市》；喜宴开场、丧礼收场，类似《一一》。但《春江水暖》有它独特的舒缓节奏。除了如同卷轴画一般缓缓展开的移动镜头，水墨氤氲般的色彩与构图，更突出的特点在于它叙事的肌理。它不急于营造集中且剧烈的戏剧冲突，而以细腻的生活场景形成散点透视，玩味江上、城内四季风景，以及不同性格的人物的悲欢。如同戛纳影展总监查尔斯·泰松所说：“《春江水暖》具有宽广、庄严且温柔的叙事性结构”。

《春江水暖》中的人物形象隽永丰厚，是影片最吸引人的部分。老大一家开餐馆，大媳妇主管餐馆的接待、财务，繁杂的日常操劳使她呈现出丰富的人性层次。她能干，要强，因此对于女儿嫁一个不够有钱的人心有不甘；但照料老人的也是她，同样因为她能干。她陪老人看相册，说：“我很伤心啊，你都不认识我啦。”这显示了她的善良，以及人间清醒的悲悯。大媳妇由顾晓刚导演的阿姨扮演，她演出了职业演员很难表现出的对于人情世故的娴熟和天性的温厚。

老三去给侄女送亲的场面也堪称经典。由于父母对顾喜的婚姻始终没有正面接受，顾喜只邀请了三叔去为她送亲。她说：“我一直觉得你是我们家最有情有义的人。”老三滥赌滥骗给家人带来了无数麻烦，他对儿子和老母的照顾却显示了一种颇具浪漫色彩的浪子深情。老三由导演的叔叔扮演，他相对出众的扮相使得这种浪漫形象更能自洽。

从亲友团选素人演员向有先例。“第六代”导演的发轫之作《冬春的日子》由导演王小帅的画家朋友刘小东和喻红主演。贾樟柯的表弟韩三明也多次在他的电影中本色出演。但亲友团大规模地参与到电影制作中，是从“第七代”导演开始，也与艺术电影生产环境的变化息息相关。

2010年，李睿珺以舅爷爷马新春为主角，拍摄了影片《老驴头》。2012年，舅爷爷马新春继续主演了导演的影片《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

2015年，时年26岁的毕赣推出《路边野餐》，以其迥异于前人的叙事风格和表现手法引起注目。更引人注意的是，毕赣称《路边野餐》前期拍摄费用仅20万元，由姑姑、母亲等亲人资助，姑父陈永忠担任主演。

2022年，李睿珺导演的《隐入尘烟》进入院线，收获1.1亿元票房，创造了艺术电影票房奇迹。《隐入尘烟》由李睿珺姨父武仁林担任男主角，除了女主角海清是职业演员，其余演员主要由亲戚朋友担任，李睿珺的父亲、母亲、妻子、哥哥、小姨等也有出镜。

顾晓刚1988年生于杭州，与毕赣（1989年生）、李睿珺（1983年生）属于同代人。他们都从个人生活经历出发，用姑父、阿姨、姨父等亲人作为主要演员进行创作，前期制作成本低，也因此获得更多艺术实验的自由。电影制作设备门槛的降低、艺术电影发行渠道的拓展、观众电影欣赏水平的提高，同样的创作环境使得这一类电影具有明显的代际特征。相较于“第五代”关于民族文化历史的宏大叙事，“第六代”关于个人成长与时代关系的分析与自省，初露端倪的“第七代”在表现个人与时代的关系时显得更为从容，更有腾挪的余地。

艺术电影不再是文艺青年孤独苦闷的个人奋斗，它开始获得了亲人的理解和参与，也更多、更全面而深入地去关怀和涵容世俗生活，就像从“站台”“任逍遥”的出走之后，踏上了通往“草木人间”的返乡之旅。

（作者系武汉高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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