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眼看市】

美国共和党主张“小政府”，推行减税政策和压缩公共支出，而民主党人崇尚“大政府”管理，提出对富人增税并加大对公共产品的供给。于是，两党的任何一方都可以就财政赤字问题在对方身上轻松地找到归因与挑出毛病，进而极尽能事地放大对方的不是。

张锐

2023年还没有走完，美国总统拜登就感觉到了手头的拮据。联邦政府前11个月超1.7万亿美元的财政赤字虽然算不上是史上最大规模，但也创出了有纪录以来的第三高水平。同时，如此大的赤字体量至少可以将前任美国总统中九成以上所创造的财政赤字纪录远远甩在后面，且高达5.3%的年度预算缺口也是过去40年所罕见。

“二战”以来的美国历届总统基本上都奉行凯恩斯经济学中的扩张性财政政策，因此绝大部分总统在任期间的财政支出高于财政收入，离任后均留下了规模不小的赤字包袱。统计数据显示，1950年以来的73年间，出现财政赤字的年份有68年，占比93%，总体上看财政赤字在历任美国总统手上呈逐年扩大之势，虽然中间部分年份出现收敛迹象，但赤字率处于高位成为了一种常态。

由于第32任总统罗斯福在任上突发脑溢血离世，副总统杜鲁门于1945年匆忙接任总统，为抑制通货膨胀和减少财政赤字，杜鲁门提出“补偿性财政政策”，主要措施是大量砍削军费支出和国家基建投资，至杜鲁门执政的最后一年，美国政府的财政赤字从其上任时的480亿美元减少到110亿美元。1953年，艾森豪威尔继任总统，除进一步削减国防开支外，行伍出身的艾森豪威尔还雷厉风行地裁减公职机构与人员，对外减少国际援助但同时鼓励私人海外投资，这样，八年任期内艾森豪威尔有三个年份赢得了预算盈余。

肯尼迪于1961年就任总统，并将凯恩斯主义的油门踩到了极致：只要没有达到潜在的国民生产总值, 政府就应该使用财政政策扩张经济，上任首年联邦政府财政赤字便火速飙升至60亿美元，只是伴随着两年后肯尼迪的遇刺身亡，财政赤字快车也戛然而止。然而，继任者约翰逊几乎继承了前任的衣钵，在任5年期间提出了“向贫穷开战”的口号，大规模增加社会福利支出，加之期间美国发生了通货膨胀, 为了抑制总需求过热，约翰逊政府实施增税政策导致经济发展停滞，联邦政府财政在约翰逊手上年年歉收，至其卸任时，财政赤字升至252亿美元。

尼克松是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首位总统，上任伊始便遇到了较为严重的通货膨胀，不得不采取收缩性财政政策，可惜物价没有最终拉下来，反倒将经济推入滞胀境地，至1974年因“水门事件”提前下台时，尼克松五年任期内有四个年度有财政赤字，最高赤字年份的财赤规模达到234亿美元。之后，副总统福特上台，此时的美国经济已经衰退到二战后的最严重状态，并且通胀持续恶化，福特政府只能大把借债以应对支出，因此三年任期中没有一年是财政盈余，最高赤字年份达到737亿美元。与福特一样，继任者卡特依旧要为战胜通胀而斗争，但限制工资和物价增长的政策最终还是收效甚微，且经济也并没有大的起色，自然，卡特的四年任期中联邦政府的财政预算全部为赤字，最高赤字年份达到790亿美元。

进入20世纪80年代，里根首入白宫，且其两届任期贯穿整个80年代。以货币主义和供应学派理论为指导，里根实行小政府、低税收、少规章、小开支的自由放任经济政策，虽然紧缩货币让猖狂了10年的恶性通胀最终驯服下来，但大幅度降税却并没有收到刺激经济增长的效果，反而政府的财政赤字每况愈下，长达八年的任期中，里根不得不年年面对日益肿胀的财政赤字难题，其中最高财政赤字年份竟高达2123亿美元，而在里根手上，联邦政府的年度预算赤字第一次打破1000亿美元的历史纪录，卸任时财政赤字规模超过1600亿美元。

20世纪90年代新晋白宫主人有老布什与克林顿，前者沿袭里根时期的经济政策，同时发动海湾战争，军费开支急剧增加，四年任职下来自然在控制赤字方面毫无作为，反而创下了年度2904亿美元的历史纪录。与老布什完全不同，克林顿在经济政策上采取了“第三条道路”，既反对完全自由放任，又不主张政府过度干预，并通过提高税收与紧缩开支减少赤字；不仅如此，克林顿还实行中性货币政策，严格控制通货膨胀，同时实施包容性的对外贸易政策以寻求扩大出口，而在产业技术进步方面，克林顿力主互联网经济和信息产业的发展，因此，在克林顿治下，美国经济开启了长达10年的繁荣期，八年主政完毕，克林顿为联邦政府创造了2364亿美元的财政盈余。

小布什在21世纪的第一年走进白宫，并在四年后获得连任。执政时期由于先后发动对伊拉克和阿富汗两场战争, 国防开支急剧上升, 加之推出大规模减税计划，上任不到两年时间便很快逆转了克林顿时期的财政盈余，随后财政赤字的攀升脚步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连续两届任期中有六年多的时间出现严重赤字，其中最高赤字年份达到14127亿美元，正是如此，小布什打破了前任们的两个纪录：一是联邦政府年度预算赤字首次超过1万亿美元，另一个是联邦政府债务余额首次突破1万亿美元。

2009年起担任总统的奥巴马不仅要收拾前任留下来的财政烂摊子，还要面对金融危机的巨大漩涡，最初的三年，经济增长极度疲软，国库收入进账微薄，年度财政赤字均保持在1.3万亿美元之上，占GDP之比甚至一度创下9.9%的历史新纪录，不过，随着大规模经济救助方案的实施，加之及时推出出口促进战略，美国经济在奥巴马第二任期内开始加快复苏，联邦政府财政收入出现明显好转，至奥巴马卸任时，财政赤字降至6650亿美元，降幅在历任总统中排名第三。

特朗普时期的美国政府推行绝对的自由主义经济政策，不仅实施大幅度减税，企业所得税税率从35%降至21%，而且放松金融监管，同时实施1.5万亿美元基建投资计划，改造美国基础设施；另外，特朗普推行“美国优先”战略，大搞贸易单边主义，进出口逆差状况不断恶化，就这样，在走完四年任期而告别白宫时，特朗普将联邦政府财政赤字推到了历史的最顶峰，当年赤字规模高达3.13万亿美元。

回过头去看，除克林顿外，历届美国总统都未能摆脱通过扩大财政赤字推进经济增长与公共管理的窠臼，且最终无一幸免地陷入赤字泥潭；当然，没有任何一位白宫主人不想通过经济增长的创收来降低财政赤字，更没有任何一届政府不想通过开源节流来实现财政盈余，只是不是能力有限，就是时运乖蹇，万般无奈之下最终只能被财政赤字所绑架，而背后最为根本的还是两党政治结构的客观使然。

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执政时都非常清楚财政赤字不可能无底线地扩张，也应当有所控制，但在两党“轮流坐庄”体制下，为能在执政时拿出好看的政绩进而取悦于选民并巩固自己的赢胜地位，谁也不愿意去冒因控制与改善财政赤字而牺牲党派前程之险，放纵财政赤字几乎成为历届总统的一致性偏好。

更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两党执政理念相左，本应作为经济问题的财政赤字却最终蜕变为民主党与共和党互相较劲与博弈的政治工具。共和党主张“小政府”，推行减税政策和压缩公共支出，而民主党人崇尚“大政府”管理，提出对富人增税并加大对公共产品的供给。于是，两党的任何一方都可以就财政赤字问题在对方身上轻松地找到归因与挑出毛病，进而极尽能事地放大对方的不是；而更重要的是，每当执政党为解决支出不足并提出新增债务发行指标时，在野党就会眼疾手快地运用自己在国会中的力量展开攻击与发难，最终不是酿成所谓的“财政悬崖”之险，就是引致美国政府的“歇业关门”之危。但是，在野党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行为而让政府长期停摆与经济趋向停顿，从而在民众心目中留下破坏者的恶名以及削弱未来可以重新执政的机会，于是在与对方讨价还价并全部或者部分获得了需求满足后，也会为执政党的发债请求打开门缝。两党妥协的机会成本显然就是债务规模的不断扩张以及财政赤字的日益放大。

（作者系中国市场学会理事、经济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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