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G（环境、社会和企业治理）致力于构建可衡量的企业可持续发展绩效表现，把环境标准、劳动标准和企业治理视作是企业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关键要素。

近些年来，ESG呈现爆发式的发展态势，2023年其所涵盖的资产总额近39万亿美元，我国及世界主要金融市场均要求上市公司定期披露ESG表现。

ESG强调，企业必须尊重劳动者权益，建立良好合规的内部治理体系，同时，要设立有效的劳动者诉求表达机制，使得劳动者能够公平地分享企业发展成果。

ESG的出现，扩展了传统工会工作场域，助力工会工作。

作为新近产生的维护劳动者权益的市场化工具，ESG标准及指标尚在制定与完善过程中，工会参与ESG的实践途径和惯例还没有形成。

在企业层面，ESG企业治理体系中还没有包括工会治理机制，甚至把企业人力资源管理与企业工会看作是企业劳动关系的对立机制，反而制造出新的劳资矛盾。

新加坡工会是全世界最早涉足ESG的工会组织之一，新加坡职工总会（新职总）积极推动新加坡政府、金融监管机构出台涉及ESG劳动者权益表现的披露标准，并要求将国际核心劳动标准、企业工会工作情况作为强制性的ESG披露标准，从而整合多元化力量共同致力于当地劳动者权益的改善。

新职总的做法，产生了一些经验，值得我们去研讨。

新加坡金融市场与ESG劳动者权益落实的披露要求

新加坡政府非常关注国际经济和金融领域的新动向，2010年代中期，新加坡成为最早提出并实施ESG的国家之一。新加坡将ESG和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SDG）相融合，鼓励劳资双方在多层面的对话和合作。

2016年，新加坡交易所（SGX）实施了上市公司“遵守或解释”强制报告制度，要求所有上市公司必须在与其财政年度结束前提供ESG可持续发展报告，应尽职尽责地披露ESG表现，展示其短期、中期和长期的ESG业务目标，以及重大ESG风险和机遇。若上市公司无法完整实现ESG各项要求，则必须提供不合规的正当理由与未来改善的时间表。ESG由此成为新加坡企业的核心业务战略，反映了利益相关者对可持续和负责任的企业行为的期望。

新加坡金融管理局等政府部门把ESG看作是整合企业内部性和外部性的制度化手段，认为ESG可以化解企业长期风险。在公司上市和并购交易中，评估公司在对企业进行估值时，必须要对其环境影响、劳工实践、多元化和包容性政策以及公司治理框架作出评估，其中，劳工实践即是指劳动者权益落实状况。

将ESG纳入并购估值的好处是多方面的。首先是风险管理，通过发现与ESG相关的管理漏洞来提高风险管理水平；其次是确保高质量的竞争优势，ESG整合了企业内部和外部的多利益相关方的力量，能够更好地发挥劳资协作的效能，让企业摆脱低水平价格竞争，提高其市场竞争优势；再次是引入ESG指标，可以使目标公司对潜在收购方和投资者更具吸引力，从而提高其估值，增加其获得资本的机会。

通过引入ESG，企业上市融资、并购兼并就不再是单纯的资本行为，而要将劳动者权益、环境保护议题纳入进去，在资本扩张的同时，实现社会价值的增长，确保新加坡城市国家的可持续发展态势。

新加坡工会与ESG实践

新加坡工会是ESG的积极推动者。在劳动关系治理上，新加坡劳资政三方机制的基础是互利共商；在企业劳动关系层面，新加坡工会的目标是保障企业和劳动者的双重利益。

在ESG于2010年代兴起之初，新职总就与新加坡政府配合，把可持续发展目标融入到新加坡三方机制之中。新职总提出，ESG标准和指标制定过程，必须要突出工会的关键作用，要求各利益相关方承认工会在劳动者权益领域的核心角色。新职总借助于国际劳动标准、国内劳动法律制度的硬性规定，强调工会参与ESG实践的法律要求。新职总认为，新加坡的就业法、工作场所安全与健康法等劳动法律赋予了工会参与工作场所规则制定的权力。ESG中有关劳动者权益落实的内容，涵盖了公平就业、员工福利、劳动安全和员工成长，这些均属于法律赋予工会的权限内容，因此，ESG必须具有工会视角。新职总提出，企业治理结构和企业规章都要包含工会元素，明确企业工会责任，工会要充当ESG的监督者，监督和报告影响员工福祉的劳动法律和政策的遵守情况。企业规章的修订，必须征求工会和员工的意见，意见征求过程要成为企业ESG表现披露的指标。

近年来，新职总又提出ESG与公平薪酬的问题。要求高管薪酬与中低层劳动者权益的可衡量改进相挂钩，企业必须在ESG表现中披露其薪酬体系，并列明企业内部薪酬差距的逐年变化趋势。企业ESG表现披露中要包括集体谈判，没有开展集体谈判的企业应向投资者和公众说明原因，从而对企业施加外部压力，促进其通过集体谈判来建立员工收入渐进增长机制。新职总考虑到了企业财务环境的不同特点，提出了多种解决方案，特别是提出企业要加大员工培训的投入，推出了企业培训委员会项目。该项目下建立有工会培训资金池，可以作为配套资金投放到企业的员工技能改善项目。新职总认为，企业扩大培训资金投入，也是缩减劳资收入差距的举措，ESG表现披露中必须包含企业培训委员会的情况。如果企业没有建立企业培训委员会，则需要说明企业单独制定的员工技能提升计划目标与落实状况。目前，已经有近40%的新加坡交易所上市公司披露了集体谈判、企业培训委员会等工会工作事项，另有20%的上市公司报告了组建工会及完善工会工作的落实步骤。

新职总还将ESG作为平台，成功介入到政府的环境保护政策和减排议程制定之中。通过把ESG中的环境标准和劳动者权益相融合，提出新加坡工作场所减少碳足迹倡议，使得工会占据了新加坡环境议题的中心位置。新职总的工作场所减少碳足迹倡议，涉及到多个层面，首先强调环境保护的终极目标是惠及全体劳动者，经济的绿色转型必须符合劳动者和工会的利益，绿色产业、绿色技术都要有人去操控，不能急于实现高排放产业和工种的退出，减排进程要以绿色岗位的创造速度相匹配，否则，会制造出政策性的劳资对立，不利于环境治理目标的实现。在新职总的推动下，新加坡把劳动标准作为衡量绿色建筑的考核指标之一，使得劳动标准被直接纳入到新加坡可持续城市发展规划。第二是把安全生产和清洁生产融为一体，提出环境标准、职业安全健康标准是相辅相成的，工会具有丰富的工作场所职业安全健康经验，由工会带动环境标准制定，能够更好地确保工作场所符合环境健康标准。第三是用环保概念助推工作生活平衡计划，新职总一直倡导实现新加坡劳动者的工作生活平衡，工会提出，企业的ESG披露应该包括在可行的情况下促进远程工作安排，并将之作为企业减排、碳中和贡献的措施。目前，已经有70余家上市公司在ESG表现报告中说明允许员工每周自行选择一天至两天居家办公，这样既落实了减排任务，又使得员工能够照顾家庭需求。

新加坡工会立足于劳动者，充分强调其劳动者代表组织的责任，运用劳动法律、集体谈判、企业培训委员会等多种手段介入ESG标准和指标的制定过程，并把劳动者权益融入到企业治理、环境保护议程当中，推动新加坡政府把工会参与作为是ESG的核心原则。

新加坡工会ESG实践的挑战和启示

工会在新加坡ESG实践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这反映了新加坡劳动关系的和谐协作特征。新加坡劳动关系突出了劳资政三方的利益共同性，在实践中强调劳资政三方共同制定发展战略，避免以牺牲一方的方式去扩大另外两方的利益。

寻求共识，营造了一个有利于整体推进ESG原则的制度与文化环境。新加坡工会从一开始就将自身定位为ESG的关键利益相关方，通过政府、工会和雇主之间的三方合作，协调各方的ESG目标，从劳动者的角度影响ESG政策走向，确保劳动者利益在ESG中不被忽视。同时，ESG亦助力了工会工作，催生了新的工作模式和工作方法，加强了工会的工作场所影响力。新职总在推动ESG落实的时候，特别关注ESG在重点领域的履行状况，配合新加坡政府和相关行业做好可持续发展。在当前的经济商业环境中，新技术对于劳动者技能提出了新的要求，劳动者必须具备必要的知识和技能。新加坡是城市国家，大量劳动者在服务业工作，新技术对原有的劳动者技能冲击较大。比如，新加坡面包新语公司（BreadTalk）每两年都会升级智能化烘焙设备的硬件和操作程序，其操作员工大部分受教育水平有限，难以跟上技术快速变化的步伐。以往，企业会裁减现有员工并雇佣新员工去操作设备。工会主持下的ESG表现披露内容包括了新技术应用和员工培训、员工技能长期发展规划的指标。作为上市企业，面包新语公司的裁员活动将会影响其股价表现。为此，面包新语公司与新职总合作，建立了企业培训委员会，制定了员工技能改善方案，由新职总和公司共同承担员工在职培训费用，提升了员工的整体素质和技术知识，一线员工在近年来提出了数十项现场技术改善提案，公司业绩增长和员工收入增加都超过行业预期。

新职总在参与ESG实践的过程中面临着诸多挑战。一方面，工会推进ESG，不可避免会与企业利益发生矛盾。工会在推动ESG劳动者权益议题时，经常遭遇到来自企业方面的抵触。特别是在短期内，诸如提高员工福利、增加培训投入等ESG措施很可能会增加企业的成本，影响企业当期财务盈利表现，导致工会与追求即时经济利益的企业目标之间发生矛盾。很多中小型企业抱怨ESG推高了企业上市门槛，不利于初创企业上市融资。新加坡高校研究者也提出，用工灵活化伴随着数字化、智能化而产生，ESG的劳动者权益内容意在巩固传统的劳动关系和雇佣关系模式，不能适应当下的经济增长需要。围绕工会参与ESG的争论仍然在继续，新职总需要做大量的解读和倡导工作，才能确保新加坡工会在ESG中的关键地位。另一方面，工会常常面临资源和知识储备的双重限制。新加坡工会有强烈意愿去积极推动ESG，但ESG仍然是新兴的概念，尚处于探索和试错阶段。包括工会在内的各利益相关方都缺乏足够的专业知识和规划能力，这成为ESG标准和指标制定中的一个主要障碍。而且，工会影响力来源于劳动者的集体力量，绝大多数新加坡劳动者对于ESG尚没有认知和参与度，劳动者对ESG的理解和支持程度直接影响到工会策略的有效性。目前，尽管新加坡政府在ESG领域推出了一系列政策措施，但相关政策、监管框架、具体操作指标充满了不确定性，ESG政策在各方博弈和试错过程中不断摇摆，工会亦必须保持跨部门政策沟通与倡导，长期牵制了工会的许多精力。

新加坡工会推进ESG时间对我国工会的启示。近年来，我国金融监管机构和证券市场连续出台上市公司ESG表现披露的要求，央企国企、大型民营企业纷纷建立了ESG战略委员会，协调企业的ESG工作。ESG概念被广为接受，我国ESG概念偏向于围绕企业社会责任的叙述，而没有建立系统性的指标体系。ESG标准和指标比较笼统，上市公司披露ESG表现没有相应细节要求，无法可衡量地展示企业相关表现。随着我国政府持续推进ESG，上述问题将逐步解决。在这个过程中，中国工会作为ESG的关键利益相关方，有必要积极参与ESG政策制定与实践推进。我们可以参考新加坡工会的经验和教训，立足于中国式现代化，把新时代工会工作融入中国ESG进程，把职工福祉作为我国迈向更绿色、更可持续的经济发展的基线标准。发挥新时代工会的体制优势，助力相关部门出台符合职工利益需要的可量化的ESG绩效数据，将劳动标准作为企业环境表现、绿色增长评价的核心指标，这有利于我们扎实推进智能化进步，强化可持续的职工技能提升行为及可持续的投资行为，使ESG劳动标准成为商业战略和投资决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